在前段时间热播的电视剧《都挺好》中,有这样一段情节,苏大强喜欢上了自家的保姆蔡阿姨,非要跟她结婚,死活不相信对方是图他的钱和房。最后又哭又闹把房都卖了去找蔡阿姨,却被蔡根花恶言相向,毫不留情地赶出了家门。而这样的电视剧情节,每天也在现实中上演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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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看你长得挺漂亮,我挺喜欢你的,你看我合适吗?”北京菖蒲河公园一位七十岁左右的老大爷正在搭讪一位女士。

女士看起来比他年轻不少,戴着墨镜、丝巾,穿着一身碎花裙,脚上穿着高跟鞋,打扮得很时髦。

“你今年多大了?有房吗?退休金多少?有医保吗?家里几个孩子?”女士反问。

这是菖蒲河公园里常用的开场白。

在多次探访菖蒲河的过程中

我们终于得以走进他们的故事

(温馨提示:视频长约6分钟,约耗费10M的流量)

文 | 孟瑶婷 杨璇羽

视频 | 孟瑶婷 杨璇羽 何宛依

编辑 | 贾艺宁

最孤独的菖蒲河公园

位于天安门东侧的菖蒲河公园,在位置上接近城市的中心,但这里却是最孤独的地方。老人们每周二和周六聚集在这里,寻找着余生相伴的另一半,他们谈论性、爱和金钱的方式比年轻人更直接,因为时间不多了。

菖蒲河公园位于天安门往东200米。公园小而狭长,总面积不过4公顷。隔着一条菖蒲河,墙外是北京城最喧嚣而拥堵的长安街,车辆川流不息。墙内却安逸静谧,平日里只有随风飘动的树枝和闲散的人,到了周二和周六,这里又是另外一幅热闹的景象。

5月25日,周六上午十点半,菖蒲河公园迎来最人声鼎沸的阶段。从公园门口走进去,无论是路上站着、还是石头、长凳上坐着的,总能看到三三两两正在聊天的老人们。

再往里走,音乐声逐渐清晰,很多对老人都在伴着音乐跳交谊舞,而旁边的长亭,更是聚集了上百位老人,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。路上随处可见的,是老人自己或帮别人张贴的相亲启示,临近中午,不时也有卖东西的吆喝声。

在这里聚集的老人,有些盛装打扮,有些则一身运动装,老人们站在一起,有说有笑。这里就像一个微缩的社会,来的人从四十到八九十不等,职业也是五花八门,有工人、教师、建筑师、研究员等。有些人对于社会交往游刃有余,身边聚集着不少的朋友,但有些人却在远处静静观望,不敢上前。

苛刻的寻爱“资本”

交换“条件”是老人们开启攀谈的第一步,在相亲指标里排在首位。包括但不限于:户口、房产、退休金、医保、子女。

开口就摆出“条件”几乎成了所以人聊天的开场白,但这样的开场白也让一些人反感,第一次来公园的一位老人觉得上来就问别人年龄非常不尊重人,“您都老大不小了,你上去就问多大了,这合适吗?问年龄没什么错的,但你先报报你多大?这样她永远都找不到好男人。”章杨说。

杨平是去年11月份我们在菖蒲河公园遇到的一位老人。谈到相亲“条件”,他有些激动:“我碰见过合适的这女的都不乐意,都是我喜欢她,她不喜欢我,她们要求就是有房有车,车好办,我能拿钱买,可我不是北京人,户口和房子我没有。”他继续补充到,“有闺女成,有儿子我不敢要。”

“老人也要房?”我好奇地问到。“要啊,就这些人她她她全要房,是女的你问,她都要房。”杨平激动地一连说了三个“她”。

“谁说的?我说要房了吗?”旁边她正在搭讪的崔阿姨反驳到。

“你没要,你不是刚来嘛,你还没经验呢,你等你来长了有经验了你就要了。”杨平说。

这是崔阿姨第一次来菖蒲河公园,她说找老伴就是为了高兴,两个人合得来,以后老了无论生活还是出去旅游有个伴,钱什么的都没有必要。“我就是自己一个人,六十来岁太寂寞,我老伴之前去世了,找了三年了但没有合适的,我就一个闺女,没有负担,所以我不要求对方有房或有多少钱。”

“免孤单”成为这里最常出现的词汇

赵武今年76岁,是北京人,退休前是综合服务站的经理,现在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,三个重孙子。“最好是找个北京的,60多岁的,太大了也不好,因为我岁数大了,太小了也不好,不般配。”他说着自己的择偶标准。赵武是第一批海军,1964年当兵,在结婚后孩子八个月大时离家,也打过仗,他说现在除了退休金,国家还给他不少钱,“我老伴死了国家对我不错,她看病花了不少钱,国家给报了不少”他说。

张维今年80岁,算是菖蒲河公园的常客,他2006年就开始来这里了,现在已经来了十几年。张维毕业于哈尔滨工业大学,毕业后分配到北京中科院原子研究院,现在一个月退休工资能拿10900元。

他说他现在年龄比较大,女方一般都要求和自己年龄相差十岁以内,所以不太好遇到合适的人,“长相肯定要漂亮些,看到那个女的比较快乐,要是看着别扭那就不行。比较喜欢的人是可以行动的,特别漂亮的你一看,身材也好,皮肤也好,让你特别喜欢,你也愿意附属条件多一点。一般人看不上了。”张维补充到。

除此之外,对健康的要求也是相亲最重要的条件之一,“身体不健康免谈,咱们都老了谁也别伺候谁,我自己穿衣做饭收拾家我全会,但是我不能干那个,我也要挣钱啊”,王立国说。他说自己是投资狂,希望找的老伴除了比自己小、身体健康,还要爱投资,“我是个投资狂,股票期货我都干,能赚钱的,这个越有风险越有财运。”他说。

此外,家中是儿子还是女儿,是否成家等等,这些都是相亲时附加的条件,因为这些,才让很多人在相亲角里变得更加谨慎。

想为爱“疯狂”,钱和房成最大阻碍

菖蒲河公园的人们在谈到相亲经历时,几乎或多或少都有过几段“疯狂”的经历。在一些老人眼中,喜欢年轻漂亮一点的,但有时就会栽跟头。

第一次见到顾江时也是11月份,他戴着墨镜,身穿黑色的皮衣。他说来这里相亲的真心实意的人非常少,自己就被骗过四次,“不是有一句话嘛,欲速则不达嘛,可是我明白啊,往往一做起事来就糊涂,我都被骗了四次了,老总结不了经验。”

顾江说,他和第一次认识的一个阿姨只相处了两天就结婚了,但婚之前不知道对方孩子有精神方面的病,领完证到他们家以后才知道,所以两周后又办了离婚手续;第二次进步了一点,两个星期领证,三个月之后遇到情况了他要离婚,但女方说没有钱,让他给钱才离。“哎呀,我不想谈了,伤心呀,你看这,她纯粹就不是说为了感情,她是为了钱,这是目的,你要说感情在那呢,你给多少钱,我也不离,那才叫真感情。”他说。

张维从中科院退休后,来菖蒲河公园的十几年间也遇到过一个喜欢的阿姨。他说交往的对象是北京人,交往了几次,从第一个月的两千,到之后的五千,陆续和他要了一万多块钱之后就走了。“我看上她了,但是没有领证。”张维说。张维的孩子都已经成家,他说孩子们希望他找一个老伴,可以商量每个月给阿姨多少钱,但不希望领证,就是搭个伴过日子。

张维又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。他说有一位来自河北的老人经历更惨。他年轻时下海经商,攒了点钱,找了一个老伴,两人结婚了,在婚前女方显得特别朴素,结了婚以后要首饰要钻戒,然后到日本、西欧、东南亚旅游,后来他们领证后,女方突然说她女儿要买房子,让他给15万,后来他们去泰国旅游,因为一点小事和男方闹矛盾要离婚,钱也要不回来了。

除了钱,房子成了他们爱情中最大的阻碍。赵武说自己虽然家庭美满,但也不能和两个儿媳妇在一起过,现在一个人单住,平时有保姆伺候,孩子们也都给他钱。他是老北京人,之前赶上拆迁,所以房子比较多。“因为我有房,孩子们都有私心,他们愿意我搞(对象),但要找个可靠一点的,等我死了给点钱就走了,不在房本上写她名字。”赵武说女方都会问有房没,希望能在房本上登记她的名字,但孩子们不同意。

相似的情节,也发生在大火的电视剧《都挺好》中

周大爷的老伴因为糖尿病四十多岁就走了,他说中途也和一个阿姨相处过一段时间,但因为房子问题就解体了。“她是东北的,让我给写房,那我能写嘛刚来喽,怎么也得相处一段时间,我一见面就把房给你这成吗这个?”他接着说,“和之前的老伴相当于有共同的子女,共同的床业,开句玩笑,现在都算‘二手’的吧,女同志到男方家,没有什么创举,也没有什么床业,只不过就是搭个伴,你还要取得一部分财产,这可能有点说不过去。”

周大爷还调侃地说他们年轻时找对象有一句顺口溜:“你说这女同志搞对象为什么搞不到呢,搞大款选不上,搞当兵的怕打仗,搞工人怕下矿,搞农民怕睡土炕,她搞的上嘛,她搞不上。人啊,这钱呐,得有命挣有命花。”

在物质的博弈中,女人们希望男方可以用钱或房本上的名字换一个保障,而男方也有着方方面面的担心,每个人都为爱“疯狂”,也怕在一次次的“疯狂”中吃亏。

对爱情渴望也渴求

菖蒲河的这些故事看似疯狂失去真诚,背后其实是人在生命的最后,迫切需要爱和关怀的孤独内心,当然也包括最原始的生理需求。在中国,一份有关老年性生活的调查报告也显示,65岁至80岁的老人中,95%的老年人依然存在性冲动。

腾讯节目《菖蒲河老人情》中,

直白地谈起自己性生活的胡大爷

在大多数人看来,性代表繁衍、青春以及活力,是年轻人的特权。而对很多老年人自己而言,有性需求也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,人到老年,性就该“退休”了,不然就是“老不正经”。但在单独居住的老人中,有的是老伴去世,有的是终身未婚,有的是离异,他们仍然渴望内心的爱与被爱。

一位扎着利落丸子头、带着一副大大的紫色墨镜、身材很瘦、穿一身黑色的风衣的沈阿姨说他的老伴车祸去世三四年了,期间儿子还给他报名上电视找老伴,“老年人就是孤独,孤独、空虚、寂寞,就缺个伴儿,其实生活条件都挺好的。”沈阿姨说。她说她找老伴时最看重的是眼缘和人品,穷富对她无所谓,但有眼缘再谈人品的时候,就不是那么回事了。

赵武在菖蒲河公园里,算是一个条件相当不错的相亲对象,当问到他为什么家庭这么幸福还想再找老伴说,他说:“一个人寂寞,太寂寞。”

同样的问题,在周大爷看来,美满是两个字,两种概念,“我现在美而不满,有夫妻的尽打架那叫满而不美,中国这文化一个字就是一个概念,美而不满,你乌云遮月楼半边啊。”他接着说,“人都有隐私,夫妻能说的不能跟儿女说,跟儿女能说的不能跟老伴说,夫妻不能说的就死了带走。”

河边,一对聊得火热的大爷大妈

在这个相亲角,有过欺骗,也有过十几年执着追求自己爱情的老人,他们或许已经过了人生最辉煌的日子,但是他们还保持着青春活力的心和向往幸福生活的动力。

菖蒲河公园更像是社会的一个缩影:每位老人都背负着家庭、子女、财产、福利保障等方方面面的东西,孩子们长大出去工作,老年人在家中感到孤独,他们曾有着各种各样的身份,享受着事业的辉煌或者忙碌,但现在却要接受生活的空虚带来的巨大落差。

在采访中,尽管很多老人有过被骗的经历,但他们还是在不断寻找着,还在坚守着心中的一丝渴望。而菖蒲河公园相亲角似乎成了他们生命中最后的港湾和栖息地,无论聊天还是相亲,不管结果如何,他们仍能在这个“家”中找寻到生活的慰藉。

(注:文中人物均为化名)